created : 2010-12-18 updated : 2010-12-18
匪其彭
大有九四爻辭:「匪其彭,無咎。」
其中「匪其彭」三字,由於不是近代慣用語,意思並非顯而易見。事實上,這三字該如何解釋,一向眾說紛紜。
其一,照字面解,匪通非,作否定解,彭作盛大而壯觀解。匪其彭即不要太高調。 其二,以彭字右邊「彡」作乾卦三連之象形,大有下卦為乾,乾為戰,而中四互夬,亦為舌戰之義,匪其彭即遠離是非。 其三,匪通斐,即文章斐然,文采盛大而顯著。 其四,彭通旁,匪其彭即「親六五而疏九三」,六五為正,九三失中故為「旁」。 其五,「彭」為「尪」之誤,即彎曲的骨骼,這一說認為九四失位當變,三四五爻由兌變震,震足不折,其足不跛,故匪其尪。
以上只是列舉了一些例子,各種說法都好像有點道理,究竟那一說才是正確?
《易》不可執一而解。
在訓詁學的角度,當然最理想是能夠找出卦爻辭之原意。但若站在占筮之角度,則無須太執著。
事實上,除非原作者死而復生,否則這三字的「正解」永遠成疑。
好了,我現在假設原作者,假設是周朝的某人吧,他真的死而復生,站在你面前「釋法」,告訴你:「我當初寫這三字的時候,意思是說『不要太高調』。」
即使他這樣說了,當你解卦時,看見這三字,是否一定要使用他的「立法原意」呢?
《易》道廣大,聖人因為怕「言不盡意」,所以「立象以盡意」。
象者,像也。你今天斷卦時,在一本有代表性的著作上,看見「匪其彭」三字。此即為重要的外應。而不管這三字原意為何,到後來經過數千年後之衍意為何,總之這些意義全都是這三個字的象。即「匪」既然有「非」、「賊匪」、「斐然」等義,則這些意義全都是這個字的象。彭既然可解作「戰鼓」、「驕盛」,則這些解釋全部可取,只要象數上說得通便可。
例如九四一爻,居兌之中,乾之終,「遠離是非」這一個解釋明顯合乎象數。又如九四不中不正,失位無應,勢不能與六五相爭,「保持低調」亦是合乎象數之解釋。而九四又居離之初,為文明之始,解作「斐然」亦無不可。
所謂「聖人造字象形聲,天人感應藏其中」。異說可以並存,此即所謂「道並行而不相悖」。
《易》乃占筮之書,一辭而多義的情況,並不罕見,就連《周易》的名字本身也是一辭多義的。鄭玄說:「《易》一名而含三義:易簡一也;變易二也;不易三也。」。又例如「周」也可以說是一名而三義:周朝,周流,周普。又例如「乾」一字而多義,為天為圜為君為父為馬。又例如「元」一字而多義,為始為一為首為大為春為東為仁。又例如元亨利貞四字而多斷,「元、亨、利、貞」,「元亨,利貞」,「元亨利貞」。《易》學原則是「立象以盡意」。為甚麼《易》說「元亨利貞」而不說「春夏秋冬」,這就是因為春夏秋冬不及元亨利貞「盡意」。
請再注意,我不是在否定訓詁學的價值,我也不是說找出原意不重要,事實上訓詁學和藝術一樣,擁有極高的自足價值。藝術滿足了人類對美的追求,訓詁則是滿足了求知欲,也就是對真的追求。所以我不是在說訓詁無用,我是說在斷卦時這不一定是首要。
斷卦時首要做到「至誠無息」,細察外應,感應天地,手法要活,不可執於一法。事實上,有時甚至連爻辭也不必看,而當時有沒有想到要看爻辭,本來就是外應之一。所以諸家所說爻辭原意為何,作參考即可。日本《易》學家高島吞象曾經斷一失物卦,他以「匪通篚」,斷失物在竹籮中。匪是否通篚並不重要,重要的是他斷卦時做到「至誠無息」。而且作為《易》學大師,來人是問失物,而他又曾經從某渠道得知「匪通篚」,此即為重要外應。那渠道是否可靠,反而不是最重要。重要的是,他的推斷是否合於象數。
上面說過「聖人造字象形聲,天人感應藏其中」,斷卦也須「形象意」俱備。大有九四,從卦名看,「大有」而不是「大無」,所以失物可尋。大有上離下乾,中互見兌乾。離有中虛能容之象,故斷為容器,離為日象圓,乾為天為圜,該容器可能是圓的。兌有上缺之象,那個容器可能是上面開口的,或者上蓋可以被掀開。離的爻象為陰陽相間,象徵明顯地見到編織紋理之物,如魚網、籬笆、竹筐之類。乾為玉為金,該容器可能是用作盛玉的。動爻在上卦,該容器應該是放在高處的。高島先生的推斷是:「卦名曰大有,...在家中可知也,上卦者為二階,...匪者,盛玉帛之竹器,子宜速還,檢二階之竹器,必可得之。」可見高島先生斷卦,正是做到「形象意」俱全。
離卦有那麼多卦象,為何只取大腹能容之象?斷卦必看外應,來人「占失物」,是外應之一,如來人占官祿,我猜想高島先生可能會說離為日,象徵前途光明。但占失物說離為日有什麼用,叫他往外太空找嗎?而且當時高島先生想到「匪」為「篚」,此為外應之二。當然也可能有其他我們不知道的外應,例如來問者可能坐在巽位,或當日可能吹東南風,或高島先生可能並未收起用作占筮之圓木,或高島先生家有竹林,或門前有籬笆,或高島先生本身有以竹器盛玉的習慣,這些都會構成斷卦的外應。
斷卦若不明外應之理,三國時期的管輅便不可能以射覆之法,猜出大篋中所藏的十二樣物件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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